[HL中篇小说] 海上轶事 (5-6)

05/11
在海上航行的头两个星期里,我们逐渐形成了各自的日常生活模式。我尽我所能为亚当斯船长效劳,但他常常都很忙,所以我一般都要自己打发时间。
先说船长。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掌握那些骂人话,去控制他手下的所有海员。他非常仔细地研究海图和过往的航海日志,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也渐渐能咽下越来越多的食物了。只要他有空,他就会和他的海员们一起玩笑,一起饮酒,一起骂骂咧咧。显而易见,这些海员也非常喜欢他,尊敬他。从一开始我就料想,假以时日,他们必然会接受他,视他为一名货真价实的船长,事实也证明我的想法没错。

乘客中那两位年长的绅士从一开始就很合得来。他们之间一定有许多共同点:都经营香料生意,又都是老年人,诸如此类。当他们不在吃饭或睡大觉的时候,他们就会凑到一块儿打打纸牌,或是讲些乏味无趣的故事,这些故事叫任何其他人听了都会直打瞌睡。

起先,另一位麦克劳德先生成日都呆在他自己的房舱里,即使是布莱安娜来到他门外,轻轻敲打他的舱门,他也从不搭理。她会呼唤他的名字,柔声细语地跟他说话——我一次也没听到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跟她丈夫说话——但他却从来没有回过话。到了后来,他(我是指年轻的麦克劳德先生)会在一大清早到甲板上来透透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常常能在清洗夜壶的时候看见他。午后,当其他乘客都在下午茶与晚餐时间之间回到舱内休息时,他会和那位法国太太坐在一起,要么读书,要么谈天,就像一对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我前面说过,我决意要留心观察布莱安娜·麦克劳德的举动,我也确实这么做了。当她独自呆在她的房间里时,她花了很多时间来打扮自己——她总是在梳理头发,一会儿放下来,一会儿又用发簪全部束到脑后。多数时间里她都在试穿衣服,佩戴珠宝,再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有时候她会眉头紧蹙,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有时候她又会跺着脚走来走去,还把东西扔得满屋都是。

她在她的珠宝盒底部藏了一样心爱之物:一个装着某种白色粉末的蓝色小瓶子。她每天都会把它拿出来端详上至少一次。我曾试图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屋去看一看那个小瓶子,但舱门总是紧锁着,我进不去。

到了第三周的周末,我的主人和我开始遇到一些麻烦事:据传闻,道格斯博第正在策划一场哗变。我正打算回我主人的船舱,把听说的一些有趣的传言转告给他,不料却看见年轻的邓肯·麦克劳德正站在阴暗的廊檐底下,侧耳倾听从船长的房舱内冒出来的声音。他并没有看到我,于是我便躲到一边,等待着。看来这个关于哗变的传闻得过一会儿再讲了。

『你这个卑鄙小人!』隔着厚厚的门板,传出我主人低沉愤怒的咆哮声。『游手好闲……游手好闲……真见鬼!为什么我就记不起……』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麦克劳德先生也向舱门更靠近了些。『老天哪,』我们俩都听到屋内传出来的声音。『这种练习真是荒唐至极……啊哈!游手好闲、屁股生疮的饭桶!——好极了,我喜欢这个——弱智的旱鸭子!肏他的!鬼话连篇!』

我的主人就是有这股百折不挠的决心。

『一个行事如此谨慎的男人竟会干出像偷听这等有失身份的事!』一个温柔甜美的声音附在麦克劳德先生的耳边说道,吓得麦克劳德先生差点大叫出声。

『布莱安娜!』

她挽住他的一只胳膊,将他从门边带开,然后在一个巨大的圆木桶旁站住。我就躲在这个木桶后面;他们俩都看不见我,更何况,这两人眼里除了彼此也没有别人。

布莱安娜穿着一身白色天鹅绒制的斗篷;她的面上绽放出那种本该只向她的新郎绽放的亲密微笑。即使在熹微的晨曦中,她看上去仍是那么美艳惊人,不可方物。此时,她瞳仁的颜色便仿如这刚蒙蒙亮的天色;当她摘下自己斗篷上的风帽,她那一头如午夜般漆黑的秀发倾泻而下,散落于双肩与背后。我曾经见她对着镜子像这样做过好几次。

慢慢地,慢慢地,她将她的双手滑进麦克劳德先生的深灰色的斗篷底下,然后在他的胸口停住。布莱安娜冲他微微一笑——一种带着隐秘含义的微笑。像这样的以及其他几种特别的表情,都是她平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练习过的。

『你这是在干什么?』麦克劳德先生惊喘一声道。他想要后退,却只是撞上了我藏身于后的圆桶。

『别,求你,』布莱安娜用她那动人的声音哀求道。『求你别走开。我的双手是那么地冰凉,而你又有那么多的温暖可供与人分享。你是温暖的,是不是,邓肯?』当她用那富含挑逗的口吻说出他的名字时,他向她靠近了些,并用他那双黧黑的大手包住她纤细雪白的十指。

『你一直都在避着我们。我本来还以为,我们与你一同出海会令你开心得多呐,邓肯,』她嗔怪道,特意再次用那种口吻说出他的名字。

『能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我向来都是十分快乐的,』他字斟句酌地道。『可是即便如此,我父亲也早就知道,我急于闯出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天地。我也知道他非常讨厌离开他在伦敦的办事处。所以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做出决定,与我一同出海。』

『是我做出的决定,邓肯。』布莱安娜踮起脚尖,与他近距离地面对面。『这你也是知道的,』她喃喃地说。她的嘴唇挨上了他的唇。

『我们不能再这样交谈下去了,布莱安娜,』他说。

『邓肯,哦邓肯,我是那么地爱你,』她叫了起来。『让我在今夜去找你,我最亲爱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你在一起,与你睡在一起。』

『布莱安娜,不要这样。』

『可是你怎能叫我继续与你父亲在一起,既然你明知我并不爱他?我只愿我能在嫁给他之前先遇上你!』

就好像这个可怜人是在逼迫她与一个富有的老头厮守终生一样——你能相信么?

『我无能为力,布莱安娜。你已经立下了誓约,你就必须遵守这个誓约。』

她用她那细弱的双臂环抱住他坚实的后背——我想她的双手肯定是一下子就变得相当暖和了。『可我怎么能呢?』她将她温软的躯体紧紧贴向他坚硬的身体;他是如此地哀伤。『在我遇到你之前,我甚至都还不知道什么叫爱。要我和一个我所不爱的男人呆在一起,这是不对的!』

『那么难道叫我和我父亲的新娘一同背叛我的父亲,这么做就是对的了么?』他的话说得不错,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试着从她的怀抱中抽身,而是深深地吸入她的气味,就仿佛她是美酒甘醇,而他则饥渴欲死。他现在是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啊。

『可是……我爱你,邓肯,』她又一次说道,仿佛这么说便可以多少减轻或弥补这种背叛之罪。『难道你就不爱我么——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他闭上了他那双迷人的眼睛,没有回答。

『那好吧,最亲爱的,』她低声说。『我不会离开你父亲,如果这就是你所希望的。为了你,我会留在他身边。』

她的话刚一出口,麦克劳德先生坚实笔挺的身子便登时塌了下来——是由于松了一口气,还是由于强烈的失望,这我可说不准。

『可是,』布莱安娜看着他说,一双蓝眸熠熠发光,『我们有时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对不对?』

『当然可以。你是我父亲的妻子,我们已经是亲戚了,布莱安娜。在剩下的航程中,我们肯定会经常碰面;等我从西印度回来后也是如此。』

『我说的并不是碰面,邓肯。』她将她那双小手放回到他的斗篷下,只是这一次放的位置低了许多。『我说的是在一起。』这位忧伤可爱的男子又一次闭上了他的眼睛。『你心里知道你是想要我的,』她柔声道。

『不,』他说,声音低哑沉重。『我不想。我也不能。你绝不可再来诱惑我。这么做是错的,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那位女士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也只有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的傻瓜才会相信。『既然我们彼此相爱,这又怎么可能会是错的呢?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邓肯·麦克劳德,你是我所能爱上的唯一一个男人。很快你就会抵达牙买加,而我将返航回到英格兰。眼下詹姆斯过得心满意足,决不可能知道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事。真的,邓肯,别逼着我乞求你将我带上你的睡床!』

这一段话她已经在私下里练习了很久——我监视她的次数难道还不够频繁么?——而在这一点上,也仅仅是在这一点上,她令我联想到了我亲爱的主人。麦克劳德先生垂下头,又一次倾向她的脸。我担心他怕是再也抵挡不住她的劝诱了。

而这一次,我却被困在我的藏身之所,无法给予他任何帮助。他差一点就亲吻了她,如果道格斯博第不是恰巧在这时要经过这里——上帝保佑他那颗篡谋叛变的心。他一看到他们俩,便立即掉转身,顺原路回去了:我们的大副可不是一个喜欢惹事上身的人,尤其是这种只会令他得罪「海洋女皇号」的船主的事;而且再说了,也与他毫无干系。此时,只见年轻的绅士惊呼道:『不!绝不!』他几乎是粗暴地将布莱安娜推开。『你会对我做出些什么?你又会要求我做出些什么?』

『我会爱你,并且要求你来爱我,邓肯。就只是这样而已。没有什么是不可容忍的。』

『你错了,母亲。』当他这样称呼她时,她看起来就像是被他狠狠揍了一拳。『我从没说过我爱你。而且请你放心,我将来也绝不会说。我不能也不会背叛我的父亲。即便是为了你。』

她雪白的肌肤变成了深深的粉红色。『你可别拒绝我太久,邓肯。』

她跑开了,而他并没有拧头去看她。我暗自祈求他快些走开,那样我就可以跟着那位女士回到她的船舱。但他并没有走开。

『世上再没什么比禁果更诱人的了,不是么?』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把我们俩都给吓了一跳。

麦克劳德先生猛地回转身,迎面正对上我主人那高挑出众的身形。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斜倚着房舱的门框,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挂着一种古怪的、几乎可以说是阴险的笑容。

『是绅士的话就应该早些吭声,船长,』邓肯·麦克劳德气急地道。

『我很抱歉,先生,』船长说,声音甜如蜜糖。『我不意发现,自己竟被夹在我的房舱与你的亲密会面之间,别无他法,只好静静地待在这儿,以免叫那位淑女难堪。』他又再扬起他一边的眉毛。『何况,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位绅士。我只不过是一名谦卑的商船船长。』

谦卑个鬼。还有当他说「淑女」二字时那副极尽挖苦的模样,不禁令我纳闷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这是一次私人谈话,亚当斯。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这些你无疑都已经听见了。如果有人将这次谈话的内容转告给我父亲,只会叫他平添许多痛苦。』

在他说话时,我的主人闭上了眼,等着他说完。

『我是否能够相信你会慎重行事呢,船长?又或者,你是否需要某些奖励来保持缄默?』

马修·亚当斯从阴影处走出来,缩短了他和年轻的苏格兰绅士之间的距离。『你所指的是怎样的奖励呢,先生?』

你能相信么?他受到了如此公然的侮慢,听来竟一点也不生气!他的语气就跟他平时逗我玩儿时一模一样。

『如果你非得被收买不可,』邓肯·麦克劳德语带嫌恶,『我想金子应该就很适合。』

我的主人猝然后退一步。『哦不,先生,你误解我了。』他笑了起来,笑声极之刺耳。『如果你想给的只是金子的话,那么你尽可以自己留着。你根本想象不出,你的金子对我而言是多么地一文不值。』

他说这番话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我们在这世上所拥有的全部财产,就只有我有时从忒里太太和邓肯·麦克劳德那儿得来的一些小硬币而已。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麦克劳德先生问,显得越来越烦乱。

马修·亚当斯又一次走上前,直到两人的脸庞只在咫尺之间。『你能够给我一样极其宝贵的东西,年轻的麦克劳德,只要你愿意。事实上,是两样东西,但眼下我只想要其中一样。我不会试图强加于你。我甚至不会开口向你要求我所想要的。如果给的人不情愿,那东西也会因此失掉大半的价值。』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不会为我的沉默向你索要任何东西,先生。我会为你保持沉默。我也一直都在为你保持沉默。』

『我欠你一个人情,船长。』麦克劳德先生深深鞠了一躬,便匆匆转身走开。

片刻之后,我的主人说:『你现在可以出来了,亨利。』

为什么每次我在附近时他总能察觉出来?

『我要去视察一下我的船员,』他用一只胳臂环住我的脖子,友好地扯了扯我的耳朵。『想不想跟着一起来?』

06/11
又过了一个小时,我才得空跑回去继续监视麦克劳德夫人。我原本猜想她又会发上一通脾气,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么久以来头一遭,她的房舱里并不只她一个人。
她的丈夫——詹姆斯·麦克劳德先生——正四下里打量着,想找一个空地方坐下,但满屋子都是到处乱扔的裙子。

『达令,』她说,『有什么不对劲的么?』

『那正是我想问你的话啊,我亲爱的。』他将她身边那张椅子上的大红色裙子推开,坐了下来。

她拾起一顶镶满丝带、羽毛还有其他装饰物的大帽子,倚坐于床边。

『这话倒是什么意思呢,詹姆斯?』她一脸天真地问。『我能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最近老是抱怨说觉得头疼恶心,我有点担心你会不会真的生病了。』

『哦,没有,最亲爱的。』如果他知道,她不久前正是用这相同的昵称称呼他的儿子,他会怎么想、怎么做呢?『我敢说我的身体好得很呢。』

一下子,麦克劳德先生看上去便不再那么担忧了。『你觉得不舒服会不会是因为……』现在他看起来是又腼腆又尴尬——还是在他自己的妻子面前!他清了清喉咙:『哎,真见鬼,布莱安娜,你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有了身孕?』

『噢,没有,』她立刻答道。『我很肯定我只是有一点儿晕船。』

『是这样啊。』失望之情顿时在她丈夫灰白苍老的面孔上显露无遗。

布莱安娜想必也和我一样看出了他的失望,因为下一秒她的语气就变了个样:『至少我并不认为我是怀了孕,詹姆斯。也许现在要下断言还太早了。』

麦克劳德太太也许是拿那个儿子没辙,但要对付这位父亲,她可算是得心应手。她简直是将他掌控于股掌之间。

『也是,』他说,又一次快活振奋起来——我看着他都觉得累。『也许就是这样没错。要下断言还太早了。』我真为这位老绅士感到难过:即使对方是你不共戴天的仇敌,你也不会咒他娶到这样一个妻子。『你知道我有多想再要一个孩子,我亲爱的。我恐怕是太过着急,太没有耐心了。』

『我也跟你一样着急,达令。我好想要一个宝宝,』她再次绽放她迷人的笑容。『你的宝宝。』

『可是你却从不到我的床上来。』

『噢,詹姆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在等着我去找你!我还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呢!』这可真是一句明目张胆的谎言。让我来告诉你实情:如果这位先生真的在夜里来找她,他就会发现,有好几夜,她的床上都空空无人。『从今往后我可就清楚啦,我高兴什么时候去找你就什么时候去找你。』她是想说,她什么时候不在别处有约会时才去找他吧!

布莱安娜·麦克劳德站起身,到她丈夫身边,然后像个奴仆一样跪于他脚边。她将她那一双美手搁在他身上——一个小时前,她曾在她的继子身上差不多相同的部位摸索。

『我现在就觉得挺高兴,我的爱人。』她的声音甜得发腻,足可叫我作呕。但她却能令他信服,一分不假。

我看着那男人将她揽入怀中,亲吻她。他们一面为对方脱去衣裳,一面仍在彼此亲吻。然后他们一起钻到了被单下,这下我也没什么可看的啦,所以我就离开了。

BACK>>  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