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主殿司的女官来到值宿处,宣布了主上在清凉殿召见博雅三位中将的旨意。
近来主上似乎经常被噩梦困扰,也许是希望由武官担任守护的任务吧。整肃了仪容,肃然通过梅壶和桐壶,博雅这样想着,同时因为被破例在夜间宣召往清凉殿而觉得有些紧张。
“博雅三位中将参见。”
女官禀告后,帘内传来了“退下吧。”的回答。透过御帘可以看见天皇横卧着的身影。
“对不起,博雅。”
隔着竹帘传来了天皇疲倦的声音。
“最近朕经常在做噩梦,虽然已经命阴阳寮祈祷,但是失礼了。”
对于主上这样的言辞,博雅惶恐地低下头去。
“不要这样,博雅,朕就是不想令你觉得拘束才让所有人都退下的。”
“可是……”
“哎呀,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平等地交谈了吗?”
虽然已经被降为臣籍,但博雅毕竟是延喜帝的嫡孙,未登上皇位的兵部一之宫的长子。世间也有“差一点可以继承皇位的三位”的说法。
博雅出生的时候天上现出了异像,据说天空闪耀着七色的光芒,然后光像柱子一样降临在了一之宫的宫邸内。也许是因为那个原因,醍醐帝(译注:醍醐天皇年号延喜,所以又称为延喜帝)非常宠爱这个长孙,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幼子们而特别将他放在身边抚养。那个时候还很年幼的主上也经常与博雅一起玩耍。但已经成为臣下身份的现在突然又被提起过去的事情,博雅有些踌躇起来。
对犹豫的博雅发出静静的笑声,天皇从御帘里面走了出来。
“最近作的梦都以经记不清楚了,真令人头疼呢。”
“哎?完全记不得了么?”
“是啊,只记得是噩梦,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但究竟是什么完全记不起来。”
真诚地露出担忧表情,博雅皱起眉毛。
“如果我的笛声能够让您觉得愉快,我会尽我所能的。”
听见了这样的回答,天皇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那么就麻烦你在朕身旁陪侍了,只要听见博雅的笛声,就好像连心也温和下来一样。”
微笑着低下头,博雅接受了在天皇身旁昼夜守护的命令。
温柔笛声在夜色中缭绕在清凉殿上空。像安抚一般,温暖的乐音包围着禁中的夜晚。笛声就像抚摸着面颊与头发般,令人觉得就像在母亲的怀抱中。
“真是优美无双的笛声啊。”
“从昨天起就一直应主上的命令在清凉殿守护了……简直是菩萨一般慈悲的声音。”
值宿的殿上人们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沉醉在清澈的笛声中。
如果可以听到这样的笛声,那么每夜值宿也是令人期待的呢。
本应萧瑟的秋风变得如同春天一般温暖,漂浮的乐声令心也温和下来。但在柔和的表面下,有一些什么正在涌动着。
主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应该没有做噩梦,主上的表情非常平静,这样想着,博雅逐渐放低了笛子的声音。
“博雅。”
“是。”
放下了手中的笛子,博雅回答着。
“再呆一会儿吧,离拂晓还有一段时间。”
服从地点头,博雅又将笛子放到唇边,但天皇摇了摇头。
“陪我说会儿话吧,朕有些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没关系。”
将叶二放进怀中,博雅在主上的示意下坐到侧近的位置。在灯光的映照下,主上凝视着他的侧脸。
“听着你的笛声无论多久都不觉得厌倦,连内侍的女官们都说你的笛声非常温暖。但那天晚上的笛声却与你平常的声音不一样。”
“那天晚上?”
“就是红叶贺的夜晚,平常的笛声是清朗得不带丝毫杂质的。但那天晚上的笛声就像从胸中发出来的一样,有着艳丽的音色。那是在想着谁呢?”
“啊……那天在想着的人不在京中。那是在牵挂朋友呢,当时想着也许我的笛声能够越过这个天空,让那个人听到。”
“朋友吗?”
“是。”
“……”
天皇露出个沉思的表情而凝视着灯火。
晴明现在还在高野吗?被提到了好友,博雅也开始有些出神。从那之后就没有在梦见晴明,但是有的时候却会产生晴明就在自己身边的错觉。那个人的存在就像习惯一样,已经无法忘记了。
“不像是朋友呢。”
“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主上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与其说是在思念朋友,倒不如说是对心中思念的人的告白呢。博雅喜欢晴明吗?”
“晴明是我的朋友。”
“不,不是那个意思。博雅对晴明抱着的,真的只是朋友的感情吗?”
“是的。而且我和晴明不是都是男人吗?”
“恋爱的感情与男人还是女人是没有关系的,只要心中想着那个人,就是在恋爱了。”
“我不明白……”
晴明和自己明明都是男人,又怎么可能恋爱呢?而且晴明是将自己当成独一无二的朋友的,又怎么可以辜负他。
声音变得暗哑起来。
“晴明和我只是朋友而已。”
有一瞬间天皇的眼睛审视地注视着他,但立刻就转开了。
“啊,问你这些是朕失礼了。”
“没有。”
“可以再吹笛子给朕听吗?”
“是。”
柔和的笛声再一次从清凉殿的帘内散发出来,他闭上眼睛,感觉到笛子的音色有轻微的悲哀的摇晃。
他没有注意到灯光中凝视着自己的危险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