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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禅织

第七章:行刺

《阴阳师》架空,晴明×博雅,道尊×博雅,R

  文月十五中元,东睿山宽永寺。
  庭院很安静,松虫和金钟儿的鸣声潜伏在夜色深处,仿佛暗地里荡漾的水波。侧耳细听的话可以隐约听见远处祭典的声音,充斥在江户城中的灯火和喧闹就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中般,在微风中忽近忽远。
  石灯笼中点着蜡烛,七叶枫嫩绿的叶子被烛光映照着,透出华丽的郁金颜色。白色石块铺砌的小径上重重叠叠地投下枫叶的影子,沿着琵琶声伸展进悠远的黑暗深处。
  板廊上只立着一盏纸灯,灯台旁设着蒲团,老僧坐在那里双目微阖,枯瘦五指执着琵琶拨子,动作一下一下似乎颇为缓慢,乐声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泉水般流淌出来,散发进微凉夜气之中。
  将军在一旁倚着胁息听赏琵琶。大概是嫌灯光太耀眼,男人举起蝙蝠扇遮住眼睛。那个动作在灯影中引起的动荡令坐在他身旁的博雅移动了一下。但青年并没有回头去看,年轻男子茶色的眼睛注视着老僧怀中的琵琶,在灯光映照下闪着柔和的亮光。
  每当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兴趣时博雅大人的表情总是那样的。朱吞想。少年坐在距离三人稍远的角落中,怀中抱着从不离身的太刀,朱红色眼睛穿过灯光的影子望着自己的主人。
  从博雅来到江户的第二年起便一直跟在博雅身边,朱吞非常熟悉博雅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反应。在看到晴明的染物时博雅眼里就是如此刻一般无二的神色,然而如今眼前用着迷表情倾听着乐音的博雅,却令朱吞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违和感。
  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四弦一划,琵琶声戛然而止。盲眼乐人放下拨子,苍白削瘦的面容在灯光中看不出表情。放低了手中的蝠扇抬头看向轻轻叹了口气,坐在那里露出微笑的博雅,将军的声音中带上愉快笑意。“无论听多少次,蝉丸法师的琵琶总是那么精妙啊。”
  受到了这样的赞誉,被称作蝉丸的法师却只是微微颔首以示感谢,但将军对对方波澜不惊的反应并不以为忤。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身旁的青年身上。“博雅也很喜欢吧,每次来宽永寺都很期待的样子。”
  “嗯。”对将军的问题,青年轻轻地答道,“一年不见,蝉丸法师的琵琶似乎又更精进了。”
  “这么说博雅一定很想向蝉丸法师请教琵琶的技巧吧?”
  从老僧怀中的琵琶上收回目光,青年垂下了眸子,“不。”
  对这样的回答似乎感到有点意外,但男人只是笑了笑,“是吗?”
  始终没有回头接触将军的视线,博雅注视着盲法师浓墨色袈裟在蒲团上鸟羽般闲适铺散开来的模样。将军回头看着青年沐浴在灯光中的侧脸轮廓,手中折扇轻轻点着地板,微笑着露出个考虑的表情。就在这时,板廊对侧一直沉默着的法师忽然缓缓地开口了。
  “据老衲看来,博雅大人不是不想学琵琶,而是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胸口有什么忽然一动,朱吞抬起头来望向黑衣的老僧。蝉丸法师将黄杨木的拨子插进琵琶弦中,而将怀中的琵琶平放到面前的蒲团上,细长手指在膝上交叠起来。尽管双目无法视物,老僧却还是准确地将脸转向了将军所在的方向。对那看不见的视线将军坐正了些,眉毛向着年老的法师斜峭起来。
  “请问法师此话怎讲?”
  “将军大人与博雅世子每到中元都要驾临敝寺住持大祭,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吧。”转向博雅的方向,蝉丸法师就如同看得见般地露出温和的笑意,“说句失礼的话,尽管年纪逐渐长大了些,但在这七年中博雅大人给老衲的印象却始终还是个少年。而如今——”
  忽然间顿住了,仿佛察觉了什么般,老僧向庭院的方向回过头去。下意识地沿着老僧目光的方向望出去却只看见被灯光映照得影影绰绰的石板路,将军重新将目光放回盲眼法师的身上。“蝉丸法师?”
  “没什么,”略微皱眉摇了摇头,蝉丸法师转回头来,这才继续说了下去。“老衲双目已盲,只能凭感觉来对其他人作出判断。如果要说与往年相比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博雅大人的存在感变得鲜明了许多。”
  法师的话语中有某些接近慈祥的色彩,这让博雅多少移动了一下,就像察觉到博雅的情绪一般,年老僧人眼角的笑意更加深了些。
  “虽然在博雅大人身上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定感,但那只是平静之前的动荡罢了,用不了多久,博雅大人必有一番作为。”
  似乎十分满意老僧的话,将军眯起眼睛微笑起来,“博雅年纪还轻,法师过奖了。”
  在这样的评价下没有露出明显的表情,可是在灯光中却可以看见博雅抿起了嘴唇,耳根轻微地红起来。知道那是青年在困窘时会出现的小动作,将军的目光中添上了柔和的痕迹。
  明明没有风,纸障子里的灯火却突然摇晃起来,忽,忽,忽,火苗在明灭不定时发出细小的声响。朱吞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将手藏进衣袖中。几乎就在一瞬间坐在外侧的僧人和将军同时露出了警惕的表情,似乎考虑了一下,老法师沉吟地皱起眉头。
  “将军大人……”
  嗯。将军用心不在焉般的语气答道,眼底却透出犀利的光来。空气中的气氛改变了,恶寒感沿着背脊窜上头顶,意识到那是危险的预感,朱吞本能地环视四周,右手探进怀中,握紧了藏在衣襟里侧的怀刀。
  夏虫和风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枫叶如同凝固般一动不动,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黄枯茶的颜色,就像要燃烧起来一般。将军和蝉丸都没有说话,仿佛也察觉了气氛的异常,博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地轻轻睁大了眼睛,“将军……”
  刹那之间法师的手微微一动,朱吞一下站起身来,在急切中提高了声音。
  “将军大人,在下面——”
  在第一个音节脱离少年的嘴唇时将军便迅速地动作了,一把将博雅推离身边,男人在刺耳的磨擦声中向后退了半步。直刀从蒲团下直刺上来,薄薄刀刃在灯光中闪着雪白光芒。站直身体抓起一旁没有点亮的灯台,道尊眯细了眼睛。
  “朱吞,保护博雅大人。”
  “是!”在将军的指令下多少冷静下来,少年跑向板廊的外侧,“将军大人,刀……”
  “不需要。”对着从板廊下方翻身跳上的刺客,将军迈前一步挡住身后青色直衣的青年,手中的生铁灯台已经重重地击中了来不及收刀的武士的头颅,黑衣男子只哼了一声便倒了下去,连看也不看一眼倒在脚下的躯体,道尊低头拾起刺客落在地下的直刀,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
  庭院中还有更多刺客,其中除了武士还有忍者。右手握着长刀走下阶梯,赤色直衣的统治者扬高了下巴,慵懒地环视周围火光阴影中的刺客。“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被那样的态度激怒了,一个武士双手抱刀冲上前来,然而毕竟是在马上统一了天下的武者,道尊轻易地压制住了这一刀的攻势,几乎立刻另一把刀从右侧刺过来,就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将军格开了第一把刀,顺势将第二个武士的刀向一旁架开。在第一个刺客踉跄后退的同时不退反进,道尊在火光中举起雪亮的直刀,毫不犹豫地凌空劈下——
  已经变成尸体的身躯向后仰面倒下,骨骼与肌肉断裂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因为刀势太快,过了片刻才有浓稠的鲜血喷涌出来。侧脸避让却还是染上了飞溅的红色液体,道尊皱了皱眉头,随即毫不在意地转向另一个刺客。
  “没有内应的话你们不可能进入这里,”将军的语声令黑衣武士后退了一步。扬着脸注视对方姿态如同睥睨猎物的猛兽,男人收起了笑容,“说,你们的主子是什么人?”
  同伴倒下时来不及避开,武士的半边身子都是喷溅出来的鲜血,在将军的目光下咬紧牙关,黑衣刺客发出困兽般嘶哑的吼叫声而面对着将军扑了上来。
  “为了金泽屈死的百姓,去死吧——”
  声音突兀地被截断了,将军手中的直刀刺进了男人的咽喉,又从颈后穿出。随手甩一下刀身上沾染的残血,道尊毫不动容地看着两句尸身叠在一起的模样。
  “是前田郡的家伙啊。”
  环视着剩余的刺客露出个充满余裕的笑容,将军带着个明显的挑拨表情提高了声音。
  “安倍家的人还没死绝吗?”
  有人发出了愤怒的声音,仿佛那是什么暗号一般,环伺在周围的刺客一起冲上来了。三四把刀一齐攒刺过来,刀锋上的劲力令繁文冠的帽缨向后直飞起来。对这样的攻击显然早有准备,将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紧握住手中长刀,对着刺客的刀锋直迎上去。
  锋刃交击声尖锐刺耳,硬碰硬地接住了三把向着头顶砍下来的直刀,道尊向前踏出一步,用双手握住刀柄向下一绞,立刻便有一把刀脱了手。锋利刀刃沿着对方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挥出去,另一把刀连着持刀者的手臂落到地上,谁知那刺客异常勇悍,竟不顾断臂,和身扑向前去。
  长刀贯穿了人体,将军被前冲势头推得后退了两三步,第三把刀已经出现在左前方,手中的刀却一时抽不出来。道尊反应极快,也不推开压在手上的尸身,一下转过身去,那一刀便砍在尸体的肩头。顺势向后退去用力从尸体中拔出刀,余光却瞥见等在下面的黑衣忍者,道尊心头一凛。
  原来之前的攻击,都是在为最后的杀着寻找机会。
  忍者的身形很小,持着短刀蹲踞在下方,眼看着这一刀是无法躲开了。道尊不耐烦地低声咒骂一句,略微将身子向左边侧去避开要害的部位,竟是打着既然躲不开,便用手臂硬接对方一刀的主意。
  只要这一刀砍下来便有了转身的时机,顺着动作斩下去,便可以了结了这一个。
  刀光一闪,金属碰撞在一起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叫人听了背脊发麻,青色衣袖在眼前一晃,还没来得及掌握事态的发展,道尊听见少年的喊声。
  “博雅大人!”
  在正面的兵刃交接中退了一步,肩膀撞上身后的男人,博雅手中握着不知何时从朱吞手中拔出的太刀,挡在将军的身前。
  因为青年突然的举动而有一瞬间的愣怔,道尊扬高了眉头,但几乎立刻便露出了笑容,男人伸手帮助青年稳住身形,顺手用右手的刀格开武士的进击。
  最后一个武士是新当流的刀法,一旦有喘息的余裕便展开了暴雨般的攻势,但当局势从三对一变成一对一时,在将军凌厉而实用的刀法之下便明显地落了下风。这时候白色水干的少年也已经拔出了怀刀,朱吞保护地站到博雅面前,朱红色瞳孔凝神观察着对方的动作。
  但刺客的目标并不是博雅,向朱吞和博雅之间的间隙矮身窜进去,忍者的目光没有离开另一边的将军。可是那个动作又一次被青年阻止了。始终站在将军与刺客中间,博雅露出了坚决的表情。
  尽管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握刀,但少年时代所接受的训练令博雅自然而然地对攻击做出了反应。然而毕竟从未有过实际的对敌经验,在忍者短刀的近身攻击中又退了小半步,青年紧紧地抿着嘴唇。朱吞再一次分开了博雅与黑衣的刺客,果断地采取了攻势。
  忍者的动作非常迅速,兵刃一交便即分开,闪电般的行动弥补了体形和力量上的不足。迅速作出对方对博雅并没有杀意的判断,朱吞移动脚步,阻断了刺客可能对将军突施杀手的方向。几乎同一时刻从后殿的方向传来了火光和嘈杂的人声。
  朱吞心下一喜,知道是将军的武侍发现了异状。明白无法对将军作出任何攻击,刺客在少年分心的瞬间猱身而上,短刀竟向博雅刺去。
  在突然的变故下来不及做出反应,博雅本能地举刀去挡。眨眼间两人的视线正面相对了,在火光映照下可以看见忍者的眼睛从黑色蒙面布上方露出来,金色瞳孔反射着石灯笼中的烛光,在黑夜中看起来如同猫眼。砍出去的刀忽然间停住了,青年仿佛愣住了般站在那里,浑然不觉自己的颈项已经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对方面前。
  当的一声,短刀被直刀荡了开去。但那去势凶猛的一刀力道未尽,仍是在博雅的锁骨下方直到左肩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青年惊喘一声,那声音中分明带着痛意,然而只看得见衣料破裂处层层绽开的模样不知道究竟伤得多重,男人眼底瞬间露出了怒火。
  一手将博雅护到身后,接住刺客的下一个进击,兵刃相击的声音不过两三下,便看见短刀脱手飞了出去。顺势踏前一步,将军举起了刀——
  “啊……”
  伸手抓住男人的衣袖却被对方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博雅发出短促的呻吟。这时举着火把的武士们涌进了庭院,将军在青年的动作中犹豫了一下,但只要这么一下便已经足够令忍者迅速向后跳退几步,一个纵跃消失在黑暗中。
  对那个背影哼了一声,道尊随手将直刀丢到地下,而转身去检视青年的伤势。发觉自己手指上温热的液体是沾上了博雅的血时将军脸上最后一点笑容消失了,男人解开青年的衣领,在博雅因为那个动作而吃痛退缩时皱起了眉头。
  直到确认青年只是受到皮外轻伤才安下心来,单手将博雅拥在胸前,将军抬头看着正在检查地上尸体的侍从们。
  “还有活口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男人露出了阴鸷的神色,“传我的诏令,今天在宽永寺参加法事的无论是藩臣还是老中,所有的人一个也不准走”
  立刻便有几个武士领命退了下去。将军顿了一顿,回头吩咐站在一旁待命的朱吞。“你去传医生进来。”
  “啊……是!”被这么一叫才从主人受伤的手足无措中回过神来,少年急忙向庭院的出口跑去。退后一步低头看着怀中的青年,将军的目光这才变得柔和了一些。
  “博雅?”
  似乎被将军的声音吓了一跳,青年一下回过头来,在接触道尊的视线时博雅眨了眨眼,仿佛领悟了什么般地,表情缓缓地沉静下来。
  皱了皱眉,以为对方还沉浸在方才事件的惊吓之中,将军用拇指抚摸着青年的面颊。“博雅。”
  然而博雅却转开了脸,凝视着火光尽头那深邃的黑暗,青年发出了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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