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五叶松像是刚刚移栽的，叶子在阳光下露出稚嫩的绿色来。白石水钵掩映在那后面，长柄的紫檀木杓放在一旁，在一夜小雨之后呈现出湿润的模样。水珠缓慢地堆积在叶子的末端将幼小松针压得弯曲下去，等到再也接不住了，松叶向上一跳，下面的水钵里就发出“嗒”的水声。
“啊……”
多少吓了一跳，将视线从室外的风景中收了回来，有那么一会儿晴明并没有意识到那个声音是什么人发出的。原本端正跪坐在帘前的少年移动了一下，绯红眼睛里露出一点类似讶异的神情。
御帘后面似乎有人移动了一下，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那里传来。“怎么？喜欢吗？”
“刚刚那个……”
“是吗？”虽然只得到了暧昧的回答，但男人却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低沉声音中带上愉快般的味道，“朱吞。”
“是。”朱红色瞳孔的少年略微低头行礼，然后站起身来接过晴明手中琉璃色的织物。但几乎立刻晴明便听到帘内比起刚刚要清晰得多的青年嗓音。
“不是那个。”
云间锦镶边的御帘掀起一角，晴明下意识地向上看去，恰好就看见高挑青年略微低下头，放下手中竹帘的模样。
与一般的上位公卿不同，青年穿着薄青色小袖，繁文冠的缨子高高卷起。意识到自己视线的失礼，晴明连忙低下头去，但对方并没有看着他。青年向着他弯下腰，从晴明的角度只看见青年的手指爬上自己面前墨色正绢的御衣，犹豫般地停留了一下，这才将那精致织物拈进了手指之间。
很漂亮。青年发出了低声的叹息。那充满了赞叹的声音让晴明多少感到了意外，但立刻便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晴明再度低下了头。
“这是丹后产的正绢，纹样是露芝秋草。”
织着樱花瓣地，墨色的衣襟和袖口上用金色和青色描绘出菊、萩等秋草图案。青年看着手中的织物，像是要用眼睛充分吃进那上等丝绢特有的艳丽光泽。
“都是你画的吗？”
青年这样问道，一边作出对方的问题纯粹只是出于好奇，而并不包含任何轻蔑意思的结论，一边自嘲地想即使对方真的有什么轻蔑的意思自己也没有动怒的立场，晴明用平板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晴明并没有抬头去看，在他将要开口回答的时候四周忽然发生了小小的骚动。侍女们纷纷俯伏下去衣裾发出綷縩声响，被叫做“朱吞”的少年向后退去，他看见男人赤朽叶色的下袭铺上桧木地板，于是更加伏低了身体。“将军大人。”
“这是最近听说很负盛名的京友禅名手，原本是想着博雅也许会想念那边的风物才从京都找来的，既然博雅喜欢，不妨就留下来如何？”
友禅染是元禄年间由宫崎友禅斋创造，并以其名字命名的织物印染风格。其中最著名的插友禅是直接将图案以手工的方式画在布料上，因此友禅染不仅对匠人的技巧要求严苛，而且每块布料都是手工绘制，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出自友禅名家手笔的作品价格几乎相当于等体积的黄金。
到道尊将军在江户开幕时，友禅染已经发展出了京友禅、江户友禅与加贺友禅等几个分支。其中江户与加贺的两个支派以可大量生产的型友禅在平民中不断扩大着影响力，京友禅则仍然坚持传统的手描方式，而被皇室和公家视作友禅染的正宗。
不置可否地做出了“嗯”的回答，青年有点分心似地垂下了手指。但实际上是这个国家统治者的男人兴致似乎非常好，将军俯身从晴明身旁的柳条箱子里拾起一件龙胆色藤纹的唐衣，“黑色有点太朴素了，这个怎么样？”
长及地面的浓紫中国绫被围绕在青年的身上，从衣裾缝隙中只能偶尔看见象牙色的足踝。晴明垂下眼睛。不愧是上位的统治者，将军选中的是用骨螺染成，被称为“帝王紫”的，从唐土舶来的绸缎，也是他带来的御衣中质地最昂贵的一件。
但是对于将军的询问青年没有立刻作出回答，做出了此刻抬起头来并不合宜的判断，晴明耐心地俯伏在那里。然后他听见头顶上方男人明显傲慢起来的声音。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将军大人，在下名叫贺茂晴明。”
恭谨地压低了声音，晴明扬起脸来，赤色直衣的男人向下看他，手指毫不避讳地抓着青年身上紫色唐衣的衣襟。避开不看那个亲昵的动作，晴明略微移开视线，便遇上青年茶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慢慢地眨了一眨，眼睛的主人注视着他，多少露出个笑容。
“我是博雅，源博雅。”